2016年3月21日 星期一

楊力州的電影時光機—我們的那時此刻The Moment poster

一部紀錄片,
不可能述盡一切。
正因為有觀點、有取捨,
所以一定有人會感到不滿。


上週四去看了《我們的那時此刻》,同行的朋友是都滿喜歡的,但後來見到另一些影痴朋友們都覺得沒那麼喜歡(甚至覺得不必要去電影院看)。聽到其中一個年輕朋友覺得還好的理由是:楊力州只是交待流水帳,沒有什麼新觀點,一個人拿了錢過爽爽,其他拍紀錄片的人苦得要命。我覺得可以理解他的不滿,不過平心而論,這部紀錄片給我的感覺完全不是他說的那樣。

我覺得楊力州應該是台灣最會說故事的紀錄片導演之一。他的紀錄片有上院線的實力,因為他懂得用音樂帶情緒,知道怎麼要剪裁成一個步調合宜的紀錄長片,把一個觀眾不熟悉的題材包得可口讓觀眾吃得開心。舉例來說,這部紀錄片以桂綸鎂主述,在電影裡安插了小影迷與大明星一起看電影的設計,順著表現台灣電影走到今天的狀況,也給觀眾驚喜。

而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是,《我們的那時此刻》並不是沒有觀點。

我大學和研究所都是唸歷史的,我很知道看任何一個歷史編撰的文本,注意它說了什麼之外,更需要注意它沒說什麼。在取與捨之間,其實就顯出了導演的觀點。

我自己覺得楊力州的觀點挺明確的。他一方面將金馬分成幾個時期,說明各個時期的特色,以及得獎意義的轉變;另一方面也透過台灣政治、社會與商業電影等面向,說明台灣電影面臨的問題與處境,並呈現出許多轉折變化。金馬獎與台灣電影兩部分交叉,形成一個不專注在電影人身上的觀點,試圖要展現的是「時代的特色」或「與社會對話的台灣電影」之類的議題。如果拿這部片與同為紀錄片的《光陰的故事》、《我們這樣拍電影》(這是這幾年我自己有看過的台灣電影紀錄片,還沒有看《白鴿計劃》)比較,我想就更能明白他們觀點與企圖的異同。

金馬前幾十年與最初台灣電影的部分,對我來說,有點遙遠,只能像聽故事一樣地聽。一直到電影說到香港電影與好萊塢電影接連稱霸市場,好像才開始接上自己的記憶。到了崩盤的台灣電影市場與台灣新電影的出現,我們熟悉的東西慢慢出現。

《我們的那時此刻》與《我們這樣拍電影》都指出不是台灣新電影搞壞了台灣電影的市場,而是台灣電影無法與香港電影、好萊塢電影競爭,崩盤在先,才出現台灣新電影。台灣新電影帶來不樣的創作觀點方式,楊德昌與侯孝賢或之後的蔡明亮等人在國際上拿下大獎,走出了全然不同的路。新電影的影響應是像《我們這樣拍電影》裡所呈現,是對新一代導演腦袋的影響(在取材、手法、企圖與呈現方式上的改變)、是在創作上的突破,但沒有在市場上獲得成功(新電影之中的少數,可能賣出不錯的票房,然而究竟不為大眾所接受。這不是說他們不想拍出讓大眾買單的片,而是新電影並沒有觀眾想要的娛樂)。

在台灣電影票房的谷底二十一世紀初,楊力州沒有去提那些被後人稱為「小清新」的台灣電影,反而將2002年的《雙瞳》端到台前,讓大家看到。我剛好之前讀小野《翻滾吧!台灣電影》魏德聖那篇訪談時注意到《雙瞳》。找了DVD,看了完整未刪版,覺得十分了得,內心很激動,並慶幸自己沒有錯過這片,所以當我看到《我們的那時此刻》以《雙瞳》帶出魏德聖《海角七號》和戴立忍《不能沒有你》,與我內心的感受很一致而由衷佩服導演的眼光。雖然《雙瞳》是外資,於題材、於類型都與《海角七號》、《不能沒有你》很不相同,但正像陳國富、魏德聖與戴立忍自己所說:《雙瞳》使他們敢去做不一樣的事,使他們敢放手去做。

除了《雙瞳》,《我們的那時此刻》還以陳玉勳的《熱帶魚》講「台灣錢淹腳目」時代的社會亂象,以張作驥的《美麗時光》講台灣電影的困境,以《女朋友。男朋友》講台灣的民主、自由與認同。這些都不是金馬本位或創作本位的選擇,也不是小眾文青的關懷,而呈現出電影與現實、電影與政治社會的關連。

《我們的那時此刻》的「我們」,不只是電影人的「我們」,而是喜歡看電影的「我們」。電影雖然沒有很多訪談,只有很長的時間,很多的電影,但我想這部電影還是想要問:影迷為什麼看電影?他們想要在電影裡看到什麼呢?電影又給這些影迷什麼樣的東西?因此,我以為它並非一個流水帳式的史料長編,而是一個觀點和目的清楚地歷史敍事。這敍事的目標不在於一網打盡所有資料,而是希望經由剪裁陳述,將導演認為應當被重視的東西端出來,讓大家看見。

一部紀錄片,不可能述盡一切。正因為有觀點、有取捨,所以一定有人會感到不滿。我想這是楊力州的台灣電影史,帶我們快速閱讀過去的時光機。我不同意批評這片沒有觀點的人,但我也不認為他的觀點就是一切。我期待未來更多不同機能與目標的時光機,可以帶我們從不同的角度回到過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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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片來自網路

黃香:《我們的那時此刻》,金馬五十的舉重若輕

專訪《我們的那時此刻》導演楊力州:電影不能離開人群跟社會

《我們的那時此刻》:千萬委託值不值

4 則留言:

  1. 這篇影論頗有大匠之風,真了不起!
    尤其是開頭第一段,我幾乎都要以為您是老頭子了XDDDD!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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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你寫的超級超級棒的
    描述的出看電影時的感動 還有更深一點的分析

    雖然我個人更加的喜歡金馬50時的版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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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. 謝謝你啊>////<

      可惜我沒能看到金馬50的版本><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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